〔纪实〕放牧
一次被送人,十年吓掉魂。
从南洋镇回来后,旦旦性格变了。变得胆小、怕事,变得不敢见人。姊妹间说话少了,生疏了,喝水、吃饭,她总是最后一个端碗。行走总是跟在别人后面,躲躲闪闪。与人说话,不敢看脸,目光不敢直视,总是低着头,两手不停地搓揉着衣角。她变得懂事,变得温顺,变得勤快。给鸡喂食,给小羊拔草,带弟弟,成了旦旦的专职。小鸡围她转,羊羔跟着她跑,弟弟碎娃总是跟在屁股后面黏着她,行走要她背,吃饭要她喂,睡觉要她陪。小鸡、小羊、弟弟,与旦旦一起玩耍,一块成长。冬去春来,岁岁年年,给旦旦童年带来无穷的欢乐。
旦旦八岁上学读书,她勤学用功,小学成绩一直排在班里前三名。随着年龄慢慢长大,家里派她干活越来越多,从喂鸡、拔草、看弟弟,到灌水浇地、放羊挡骆驼。复习时间少,作业完不了,成绩慢慢下滑。初中时,学习成绩掉到了班里中游。
1978年,国家政策有了松动,不批资本主义尾巴了,个体经济在看风使舵,养殖业也在沟沟岔岔、戈壁远山,怀胎分娩。河西走廊一带荒地多,政府鼓励垦荒,谁开垦、归谁有。农民来了干劲,一个开荒都开荒,个个变成南山猴----一个动手都动手。男女老少齐上阵,挥镐抡撅,开荒种地的热情不亚于南泥湾的大生产。两年下来养马乡的土地耕种面积比法定面积翻了一番,由原来的两万多亩增加到四万七千亩,人均耕地5.1亩。〔这是开放初期的事,现在不允许开垦荒地了〕
旦旦家的耕地由原来的13亩增加到30多亩。地多了,粮多了,肚子也能吃饱了。但是,农民手上还是缺钱。一分钱逼死英雄汉,为3块钱的学费,旦旦也哭了好多天。
初二开学那年,爹把远山放牧的骆驼赶到庄廓近处,在家帮夏收。中午吃饭时,旦旦低着头,在爸爸前后踅摸了几个圈子,吭哧吞吐半天,才说学校叫缴学费和作业本子钱。老子只顾吃饭,没抬头,也没搭话。旦旦静静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低头等待。临出门时,爹开口了:家里困难,劳动力少。现在你大了,认得名字就行了。学不上了,回来帮家里干活吧。
听了爹的话,旦旦心里发毛,没有回嘴。她心里很害怕,也很伤心,怕爹真的不让她念书了。她爱读书,也很用功。她说,老师那么聪明,肚子里有那么多知识,都是念书念的。她长大了也想当一名老师,教孩子读书认字,她还想学医当大夫,治病救人,减轻病人的痛苦。
中午的太阳很毒,像麦芒在扎。四周环山,风吹不进来,地里闷热的人喘不过气。旦旦没要上钱,不死心。她跟在爹的身后,从家里一直跟到田头。她背着书包,站在地埂上,等待爹给学费。她在慢慢地等待,在默默的哭泣----她想继续上学啊。
爹知道女儿站在身后的地埂上,他装着没看见。
家里地多,人手少,缺劳力,他想借此机会,停了旦旦的学。一连三天,从家里到地里,旦旦天天跟着爹的身后,哼唧着要钱。最后还是妈妈帮的说好话,爹才答应让她继续读书,说,念完初中再回家劳动。妈妈到供销社卖了一篮子鸡蛋,给旦旦凑了学费。
家里离学校有3里多路,沿山有沟有坎,石子路面,走起来很吃力。戈壁荒野,人家稀少,野狗经常出没。一次在上学的路上,一只野狗突然蹿出,向她扑来,把旦旦吓得滚到渠沟里。是一个拉架子车的人撵走了狗,把旦旦从沟里救了起来。
旦旦读完初中后,一是养马湖没高中,二是家里缺劳力,爹爹要她在家里种地。那年她十四岁。
旦旦从小勤快,帮家里干活,假期帮爹挡羊放骆驼。在她十一、二岁时,早上,爹爹把她扶上骑驼,她独自一人,把驼群赶到五、六里外的戈壁荒山,一放就是一整天。饿了,啃口饼子;渴了,趴到沟里喝口疏勒河的水。
一天下午,西边远处戈壁有一条黄线在抖动,由小变大,由远而近,像洪水似的漫过一道沙丘,碰撞力的反作用,掀起的黄色巨浪腾空而起,像爆炸后的冲击波,把泥沙旋转着抛向天空。天变得黑沉沉的,太阳没了光泽。沙尘像一堵墙,遮云蔽日,铺天盖地,裹着黄豆大的石子打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沙尘呛得人睁不开眼,透不过气。沙子、石子满天飞,打得骆驼嗷嗷直叫,四处奔跑。旦旦楸住一条骆驼尾巴,人随驼、驼随风,在沙尘暴中无方向地狂奔……
驼群被沙尘暴刮到一个低洼处,本能地跪在地上,屁股朝着风向,一个挨一个,身子靠身子、相互卧到一起----抵御大风侵袭。旦旦钻进驼群,趴到地上,她抱着骆驼的前腿,偎依在骆驼脖子下面;她闭着眼睛,脸贴在驼毛上,以防沙尘呛进嘴巴里。风在呼啸,卷着沙粒,铺天盖地。
三个小时后,大风才慢慢停了下来。这时,天快黑了,旦旦爹骑着骆驼,不断地叫着旦旦的名字,一路呼唤着寻来。
见到爹爹,旦旦一下扑进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抽泣着说:爹,你怎么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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