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的夏天 我想遇见你

如果生活是河流，我大概就是河底那块已经长出青苔的石头了吧。也许青苔都已随波荡漾。



“夏天要来了，我觉得自己又要蔫掉了。”绿最讨厌夏天，讨厌黏糊糊的汗水。

“夏天？”我问。

“对啊，我说你还活在哪个季节啊？”

“模糊不清的地方吧。”我说。

我二十九岁的夏天

文/有鹿

1

手机掉进洗手池的那天，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早晨我在洗漱，手机就放在洗手台边上。正在往脸上揉洁面乳的泡泡，铃 声响起来了，是前男友打来的。那是分手近两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用满是泡沫的手慌忙地去接电话的时候，就把手机弄进盛满水的池里了。

明亮的、黄色的灯光照在水上，水面温柔而透明地荡漾着。来电显示的页面是深蓝色的星空，屏幕上的名字在水下一起亮着，像住在遥远的海底的人。

“真好看啊。”那种想法才出现一个“真”字，手机屏幕就已经暗下去。等我手忙脚乱捞上来时，手机已经成了一块黑色的砖头。

我刻意没有去修手机。等着水迹自然干涸，也好像在等待着其他的什么。

自此之后，“什么时候该起床”变成了一件难以捉摸的事情。每天早晨，我依靠楼下一所小学的早间操广播来判断应该起床的时刻。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我就这样随着广播声，用脚趾头颓丧地打着节拍，缩在被窝里计算着起床的最迟时间。

有时候会有校长的声音，亢奋的语气经过喇叭的扩散，充盈在这一片土地的上空：“同学们，转眼又是周一了，周末开不开心啊？”

“开心！”

我住得离工作的事务所很近，狂奔的话，九分钟就可以从家到那里，这其中还包括停下来喘气所需要的两分钟。但如果听到这里还不赶紧起床的话，那么，我接下来的命运就会是迟到。

2

这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外面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体操广播，没有来自校长的问候，甚至连汽车行驶过的声音都是微小而渺远的，唯有大风穿过街道留下树叶间的喧哗。

一定是迟到很久了吧！

我自暴自弃地从床上滑下来，坐在地板上。阳光照在窗台那盆月季上。天空里横亘着一朵巨大的白云。窗口有一棵高大的白玉兰树，浓密的一树崭新的绿叶子。

三月初的时候，这棵树开了一树的白花。那时候，已经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来看我，走的那天早晨我还赖在床上，他去赶清晨的高铁回他的城市开始周一的上班。

“那棵树开花了。”当时他站在窗口这么说了一句。

“是吗？等我起来看看。”我努力地回应了这么一句，就糊涂地又睡过去了。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来我这里。

想到这里，我歪出半个身子，把手探到抽屉最深处，翻出手机与充电器，插上电源。

手机出现了开机页面。然而仅仅是亮了几秒钟，就又黑了下去。

男朋友回去之后的第四天，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他毫无征兆地提出了分手。并且从此毫无音讯。

看着依旧和砖头一样沉默的手机，我也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哭完去洗澡，抱着“反正已经迟到，总不能这样狼狈地去公司吧”的想法。一如既往地我打开了浴室的取暖器。洗了很久，洗到我终于发现，气温已经很高，高到根本用不着打开取暖器。

洗完澡，我穿上裙子，换上高跟鞋，走去事务所上班。

然而事务所里一个人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个趴在室外平台的栏杆上往下看的男生。当我在上楼时抬头猛然看到那张陌生的瘦削的脸，忍不住吓了一跳。他好像也吓了一跳。

一定是自己表情的缘故。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在那时，还放空在一种对过于清晰的近距离还未调整柔软度的坚硬里，哪怕对方是一个陌生人，它也过于严肃了。最近的我似乎常常放空在这种严肃的坚硬里。

“找人？”我一边开门一边问。

“实习生。”他站在几米外。

“哦。”我点点头。

“怎么没人？”

“我不知道，现在几点？”

“八点五十六分。”

“啊，这样。太早了。”

“员工手册……”

“嗯。我知道。”

员工手册上千真万确地写着“08:30—09:00开始上班”，然而事实上，不到九点半，我们谁也不会出现。

3

在这间事务所，我已经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及至七月，将整整三年。

做过的项目有幼儿园、图书馆、中学校舍、美术馆、办公大楼以及猪圈一个。

独立负责过的，是猪圈。

经历过两次不痛不痒的加薪、五位同事的离职以及大约四十多位实习生的到来及离去。

每年的加班时间约在150小时与300小时之间徘徊。

手上的项目跟进至今已经一年又三个月，接近尾声，即将施工结束。届时大概会有新的项目安排给我。

新来的实习生在不远处他的位置上，衬衫白得像纸。看着这样的背影，好像无事可做似的，我细数了上述几个数字，大约就是这三年的工作生涯简简单单的回顾。

二十六岁那年夏天，我从建筑研究所毕业。穿着短裤和人字拖鞋，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就这样从学校直接来了这个城市。地铁出口的地方，有中年女人靠着墙边，脚下放着红色的塑料水桶，里面码着扎成一小束一小束的白色栀子花,好像有湿哒哒的一朵云萦绕在她头上一样。然而，晃眼的阳光与躁烈的蝉鸣在自动扶梯上升到地面的一刻同时轰然到达，热浪顺着脚趾头钻进短裤，我都还记得。

如果生活是河流，我大概就是河底那块已经长出青苔的石头了吧。

也许青苔都已随波荡漾。

预感得十分准确，仅仅几天之后，新的项目果然降临了。

“你一个人来做，这个项目面积不算大，相信对你而言，不会有太大困难。”老板如是说，主管站在一边，“当然，我们会一起努力。”

“好的。”

“公园里的咖啡厅，地点又在闹市区，从建筑设计到室内设计都是我们的，会一直做到施工结束，是难得的好机会哦，好好努力。”老板走之后，主管再次强调。

“明白。”我答应着。

4

晚上和绿约在了常去的餐厅吃饭。因为早上在上班的路上遇见了她，像是消失的东西忽然自己又出现了一样，她相当满意。

点了一份蔬菜色拉。坚果，菠菜，烤过的西红柿，装在白色瓷盘里，我拿着叉子分给绿一半。

和绿认识，是在一位国外建筑师的讲座上。

“旁边没人？”当时她这样问我，我点头，她就在那坐下了。

讲座结束回来的地铁上，居然又相遇了。

“刚才那个建筑师也太啰嗦了对不对？”她问我。

“呃，是有一点。”我答。之后，我们一同下地铁，一同走回来——我们居然住在同一条街上。于是就这样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

“周末一起出去吃饭？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但是一个人去吃，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分别的时候她问我。

“可以啊。”

两年过去，我们竟然都还一直住在这条街上。

“你干嘛这么自闭啊？”她问。

“没有啊。”

“我可是四十多天没有看到你了。”

“最近想一个人呆着。”

“不管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回应。”

“抱歉，说不出来什么话。”

“前男友，怎么样了？”

“依旧是前男友。”

“……”

“夏天要来了，我觉得自己又要蔫掉了。”

绿最讨厌夏天，讨厌黏糊糊的汗水。

“夏天？”我问。

“对啊，我说你还活在哪个季节啊？”

“模糊不清的地方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