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十年前一个冬天的事了。
那时候,我不多说话,是有名的闷葫芦,除非有人问,我才会说,否则,一整天都难得听见我出声。人家都说我文绉绉的,可我的确又没文化。照我这性格,应该在家养猪才对,阴差阳错,我去当兵了。
我家在农村,世代农民,家庭成份很低,所以身世很清白,政审一次通过。只是体检的时候,由于我异常的兴奋,血压就“噌”的升到140mmHg--90mmHg,差点被开,好在老爸人缘好,我才通过安检。
终于发给我一件黑扣老上衣,一条老蓝裤,一双老棉鞋,一顶老棉帽,本来就不洋气的我,把这一身套在棉袄棉裤上,又没有军衔配戴,背上背包,嘿嘿,整个一傻蛋。
我们乡上走十个人,其中有两个是我同学,一个是我表弟,有熟人,很好,这一路上是严重的不寂寞。
酒泉县走51人,安西县走40人,酒泉地区共走91人。走的时候坐的火车是慢车,那个慢哟,走了一整天才到兰州,要在兰州换车。路途遥远,我们得坐好几天的火车才能到部队,为此,接兵团的李团长在我们酒泉买了一口袋烤饼,还有半口袋榨菜,供我们在路上吃。烤饼是我们当地的干粮,我本来就不爱吃,才到兰州,我就觉得难以下咽了。悄悄和我两个同学,还有我表弟商量好,去吃兰州的牛肉面。车到兰州已经晚上了,去请假,接兵团的李团长很原则:不行。你说不行就不行吗?咱有的是办法。假装上厕所,从车站里面的大门溜了出去,美美的吃了一碗牛肉面。原路返回,那扇大门已经锁上了。这点事难不倒咱哥儿几个,回身轻轻一个助跑,纵身一跃,就翻墙进来了。一看,大家还在候车室安静的等车呢。这事后来想起来就有点怕了,要是吃牛肉面那会儿,火车到站,我们又不在,后果就严重了。哎哟,我这个脑袋哟... ...
到部队已经是晚上了。由于烤饼是我们本地的食品,大家都没怎么吃,搬下车来,还剩下半口袋,老兵们喜欢吃,都给他们打牙祭了。
新兵到了部队首要任务是理发。一个四川兵因父过世,怎么也不肯理发,说是老家的规矩,任由排长和班长劝说也无济于事,最后连长出马,问其原因,说是父刚过世,老祖宗留下规矩,三个月内不能理发,否则... ...连长总算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咱们部队都是男的,本来阳气就盛,再加上咱这身军装也避邪,你放心理发就是了。在半信半疑中川兵提出给他妈妈打个电话证实一下,连长就带他到营部打完电话才了事。忽悠出成绩,连长就是连长,水平真高。
和我们同年的还有山东兵,当他们知道我们来自酒泉和安西的时候,就对我们说,酒泉下安西。山东口音很浓,我是没听懂什么意思。随着山东兵说这话的人增多,我终于听明白了,他们说的意思是九泉下安息吧。酒泉和安西是有典故的,酒泉是因西汉霍去病带兵抗击凶奴胜利,汉武帝赏赐美酒,酒少不够喝,霍去病将酒倒入泉中,将士们从泉中舀了喝而得名,安西则是安定西域的意思,而且两座城市在历史上也是很有名的重镇,能让他们发挥成这样,我无语了。
我们的营区在山上,冬天靠生火炉取暖。一天班长派我和我老乡邵爷(他姓邵,和少同音,老乡们就叫他邵爷)去连部,把连部的煤渣清理了。到连部给连长说好几遍,连长就是听不懂。连长是福建人,用带有闵南口音的普通话对我俩说:说普通话。我很别扭的用普通话又说了一遍,连长听懂了。我就纳了梦了,连长怎么就听不懂呢?难道我的方言说的不够标准吗?这可是我在公共场合第一次说普通话,哎哟,我这脑袋哟... ...
新兵和老兵在一个食堂吃饭,老兵们有工作,所以每次都是他们先吃,等他们打完饭后我们才打饭吃,之后打扫完食堂的卫生才可以回去。一次,新兵连训练结束的早,先到了饭堂,老兵们不愿意了,冲着我们喊:这帮新兵蛋子,排前面了。新兵们谁也没有吱声,谁让我们新兵呢。不过,老兵,你牛什么牛,唱个流行歌曲给咱听听?
不知家里动用了什么关系,安徽一个小伙才15岁就来当兵了。大家训练,他岁数小吃不消,连长特许他只到场,不参加训练。这个小家伙可就放羊了,满训练场转悠,看到有人动作出错或者不规范他就喊,看到别人挨班长批他就乐,恨的大家直想揍他。
山上有自来水管,但供水是定时的。平时用水量小,可以直接到机房提,洗衣服就不行了,机房的水是供所有连队饮用和洗漱的。在半山腰有一个高两米的大铁罐,不知是做什么用,但罐里面一直盛满水。我们洗衣服的时候就到大水罐那儿去,时间一般定在中午,天气暖和些。来到半山腰,爬上罐顶,砸开冰层,然后舀水出来开始洗衣服。洗完衣服后,手冻的就和红烧猪蹄一样了,那个可怜哟。
我们班十一个人,分别来自甘肃、陕西、安徽、山东、江苏和四川。其中安徽有两个兵,长的壮实,且姓牛,班长分别叫他们大胖和二胖。大胖为人仗义,老给我买油炸大豆吃,他安徽临泉,我甘肃酒泉,都是来自带“泉”字的地方,有共同点,所以我俩很合的来,有工作总是我俩搭对,这种工作关系一直保持到下连队。
春节的时候,班长别出心裁,找了一副十一个字的春联,让大家用毛笔每人写一个字,班长写横批,要贴在门上过年。这下可热闹了,我们这些个人哪有会写毛笔字的。当对联帖出去的时候,居然遭到连长的表扬,说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一定要热闹,就像你们班写的对联一样... ...
班长总是有灵感的,当春节会餐完毕,班长提出要我们每人做一道家乡菜,咱们班自己过年。这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新鲜的事,这不但增加了过节的气氛,还可以尝到不同地方的菜的味道,更主要的是大年三十晚上就打发过去了,大家不至于没事就顾着想家。当大家报上菜名后,在很短的时间内,班长就备足了原料,找来了炒菜的锅,刀具等,咱班有取暖的火炉,盛菜就用咱自己的饭盒,一切就绪,开始表演。别看都是些小伙,有几个人做起菜来那是毫不含糊,色香味具全,而且班长特许每人可以喝一杯啤酒,所有的人都很开心,谁还能记得想家是怎么回事呢?大家做的什么菜现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班长以广式香肠为原料,做了一道菜,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广式香肠,所以记忆颇深,广式香肠淡淡的甜味伴我度过了那本该想家的夜晚,而那个夜晚也是我当兵以来最难以忘怀的一个夜晚。
山上生长着一种树叫皂角,它的种子和毛豆一样,扁平形状,却是毛豆种子的几倍或十几倍大。把皂角种子壳上的皮去了,拿小刀刮里面壳上,就会刮下许多的粉末,人只要闻到这个,都会打喷嚏,我们班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大家都中过招。春节过后,班里新分来一个从别的新兵连来的兵,我们得赶紧实验一下生化武器。我把包有粉末的纸包拿出来,把他喊过来,让他仔细看认不认得。他刚凑上来,我“扑”的一吹,只见他,喷嚏不说,鼻涕,眼泪,哈拉子都来凑热闹,连眼睛也肿了,好可怜哟。过后一问才知道,他居然是咱酒泉人,早知道的话我就让别人下手了。
新兵连是在山上度过的,又不让出去,训练了三个月没见到过一个女生,对于正处在青春期的我们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了。就在新兵连快结束时,连长的女朋友来看他,那天我们班正好列队在门口,看到连长女朋友从我们面前走过,我轻轻的咳了一声,谁知我身边江苏的大熊也跟着咳了一声,随后全班都跟着咳了起来。为打击这种歪风邪气,树立解放军的正气,班长罚我们站了一个小时的军姿,真惨。这个大笨熊,我咳完就完了,你跟着瞎咳什么呀?有你什么事嘛?
新兵连要结束了,连里决定,由班长带着我们到附近的县城去洗澡,山上没有洗澡的地方。三月初的天气,春暖花开,柳叶新上嫩枝头。公交车上人很多,我只好站在车中间,车走了两站地,上来一穿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姑娘,正好站在我前面,车一走,风吹起了她那头秀发,轻轻的扫在我的脸上,麻酥酥的。九班长看着我直乐。我可不能动,这是我三个月来第一次超近距离见到的女生,我就一直看着她的背影,闻着从她身上飘来淡淡的清香。可惜路途太短,才走了一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而长发披肩的连衣裙姑娘的身影却留在了我脑中,虽然那身影早已不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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