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清水上的车。
我曾经发誓,绝对不再坐火车,因为从来没有什么好的记忆。
尤其是绿皮车,就算是最基本的目的,就是消磨从起点到终点的时间,也是很痛苦的。买了坐票,里面夹杂着各种体味,方便食品的味道,近在咫尺卫生间的排泄物的味道,酸臭,腐败,发霉,种种的,令人无暇顾及。所以,即便是出于无奈坐上了,我从来不在火车上车上吃喝。
这次真的是,相比于自十七年前开始游走于兰州到家的这段路上,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这趟车,我听列车员说的,好像是专门给机务段的工人准备的,它的起点不是兰州,终点也不是酒泉,管那么多干撒,反正,讨厌火车的人,我,上来了。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买的是啥票,甚至不用担心自己买的着买不着票,座位多得很,上车交上六快来钱,随便你。
我一上车,走了两步,散漫的找了个两人的位置坐下来,习惯的朝车头的位置看了看,没人,刚转过头,那边河北口音就传过来了,我总觉得这口音就像是最里面含了个囫囵的核桃,声音和词句都是从口腔剩余的地方挤出来的:来来来,上车购票了,再转过头,人已经过来了,六元,麻利的,待会儿我给你倒水来,送个纸杯给你.....似乎遇到了影视剧上风月巷子里,一个高档场所的老鸨,我心里一乐,从牛子裤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六块钱,顺便搭腔拾调的,回一句:不用找了,简直是太搭了,那边走远的河北腔的大姐,也是回头一句,毫不留情的,有的找吗?穷嘚瑟。
两个小时,实在无法打发时光,准备和周公谈谈去了。
今天出来的时候,大师傅说中秋的螃蟹有几个不太新鲜了,但还是做上了,我说哪个不新鲜了,他看了看我剩在盘子里的两个蟹壳,呵呵一笑,就这四个,这不两个么,两个在你肚子里。我砸吧了下嘴,除了鲜味好像没别的,一把抓起旁边“老花雕”的坛子,咕咚咕咚的把剩下的全干近肚子。毒死我吧,我不稀罕,有着老酒垫着,起码能解个毒吧。这会呢,还好不是腹泻,仅仅是尿急。
急匆匆跳着来到相隔六排座位的卫生间。
右手边一间,推门进去,车上再没别人了,轻甩上门,掏出来就尿。嗯,算是可以了。
“砰砰砰....”,对面门,砸的扇响,回头,又没声音了,走,“砰砰砰...”,又来了,
“你来一下,来一下,”
我明明听见声音是从卫生间传来的,但还是看了看车头的位置,不是,确定了一下,
“你吭气呀,咋回事,死人呀,没听见有人敲门么?”
“就是你,这车上还有别人吗?”
“有纸没...”
真是光头遇上多带伞的了。
一声不敢吭,拿出一包还未打开的纸巾递到虚虚开了的门口,
“过来点,够不着,没看见吗?”
再往后一点,一直纤细的右手从门缝里面挤了出来,一把接住了纸巾。
我有些慌张,跑着坐到刚才坐的位置上,斜过身子,远远地看着卫生间的方向。
没有任何声响,从里面挤出个小巧的身影来。
我的余悸还没消除,悄无声息的她已经来到我的对坐。
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女人,瘦瘦的,头发显得有些稀疏,她拢了拢,抿了一下嘴唇,开口笑了起来,就是你,呵呵呵呵呵,没别人呀,真是,尽然没带纸。
我看看,全身上下,除了一件碎花的裙子,没兜的那种款式,她是怎么忘记带纸的。她头发有些湿,斜倚着身子,在对面的座位上搭了个边,打着赤脚,赤脚?是没穿鞋,不是个神经病吧?
我在看她,她也在看我。
呵呵呵呵呵,她又笑了起来。
“总之是遇上救命恩人了,我就说么,我的运气怎么会差。你到哪去?”
“我,我我...”不争气的嘴,这是咋了?
“没事,把你吓着了?”
说着,她站起来,挤到了我这边。嗯,确定是个正常人,正常的女人。
“你怎么不穿鞋?”我问,
“累赘,想轻飘飘的,身上东西太多了,累。我坐你边上你不介意吧?”
“嗯”
“我刚才还洗了一下,就是水有点凉,呵呵呵呵呵”
“到哪?终点吗?我是到终点的,下车离家不远,路上很平,没鞋也能一会到家。”
我细细看了一下她,挺白净的,染了头发,有点消瘦,其实我不知道如何开始后面的话题。她还是细细的笑着。
“这车虽然慢,但是坐着舒服。就这样了?”换了一种口气,变得温婉起来,不过最后的一句是在问我吗?
“嗯”
“毓,认识一下,我叫毓”
“嗯”
“行了,别怕,说说话”
我又开始打量起来她,初次见面的,就不告诉我姓了,只告诉我名字,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到站,她面带微笑,丝毫没育陌生的感觉,问我平时话少?我没回答,仍然细细打量着,说说阅读吧,没事我就看书,很多书,先打开一下尴尬气氛。我把肩膀向下垂了垂,她似乎看出些端倪,往我这边靠了靠,用一个嘴角对着我,轻轻吹着气,又笑了起来。
你真是话少,这都二十分钟了,几句话,几个字,怎么聊?她怪起我来,
我什么都没带,你看看,呵呵呵呵,有烟吗?哪种都行,最好是男人那种裂一点的。
我摸索着,掏出了身上的三五,啊,对了,就这种,她几乎不加思索的,从我手上夺了过去,你慢点,我有些惊讶的说,这是车厢,到头上去吧,那里能吸。她狡黠的看看车厢另一头,没事,我都熟,说着,做了个捻动拇指的意思,我也就顺着把火递上去。
香烟就是润滑剂,这不,气氛一下好了。
你打香水了。
我很在乎味道,在单位,我总会用香水,我始终认为保持身体的芬芳是对别人的尊重。我没说话,她接着说,用香水的人都有洁癖,有洁癖的人很木讷,该不是让我猜中了吧。这个初秋的天,没有那么多怪味的。
感觉很好,我似乎想问些什么,无非是查户口的借口,身边的人善于这些,我似乎忘记了一些美好的东西,但没有开口。
你饿吗?我说我是吃了东西出来的,你的鞋呢?她说没穿,放在起点的家里了。
你这个人真怪,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的脚。才不会呢,我是觉得你确实有些让我意想不到,现在还有不穿鞋的女人,标配都缺失了。
就是觉得累赘,想在回家的路上轻松一下。轻轻地吧嗒一口烟,可能是三五确实有些裂,她轻咳了一下,慢慢的,吐出蓝色伴着白色烟雾,又靠了靠。
不知怎么的,你身上的味道,香水的味道还真棒。我脑子有些跑题,似乎是在辽阔的草原上,看见了一匹小马驹飞奔而来,昂着头,甩动着鬃毛,鬃毛上密密的水珠荡漾起来,我其实很不善于这么突然地的遐想。
我还是感觉很怪,你不穿鞋,这绿皮车从起点至终点十个小时的路程,你只身一人,没有带任何的行李,甚是连双鞋都没穿,这是什么情形?
有鞋,这不是吗?说着,她把双脚放在我的鞋上,我准备挪开的,可是没动起来。
你说阅读?就是看书,不是又是琼瑶之类的吧?
不是,是那种既美好又毁灭一切的。日本人的呀,美好的这个世界就是方外净土,毁灭的把人的精神和肉体切得渣渣碎碎,是这样的吗?
对,折中这个选择,我不会选的,所以,在我不能完全进入书中境界的时候,我就像是要选择我认为合适的出发点去做,就这样喽。这次,我选择往过靠了靠。
我又想起了那个搭讪的理由,查户口,你真的不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只一个“毓”,只是我给你一包纸巾。呵呵呵呵呵呵呵,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她还有一种想法,就是遇到也是幸运,想自己的运气不差,不会遇到不好的人吧,这个倒是真的,再说财和色,都放在外边,你看,我有哪一个?
那你这是不是太理想化了,太梦幻了?
也不是,我在乎第一感觉,和自我体会,从视觉,听觉,嗅觉好多方面去感知。我可能属于有先见之明的那种吧。
她的脚在我的鞋上轻轻地惦着,慢慢的,才放踏实,车厢里小锅炉煤烟的味道,好像在炙烤着什么?熏得人有点飘。
你下次什么时候还坐这趟车?
你是在问我的轨迹吗?再问就要庸俗了,呵呵呵呵呵,什么庸俗?我是说,你记得带纸,穿鞋,别让我再上车来给你送了。
不么?这不是挺好的吗?我都知道之后的事情了,也是想法,你会送我回家的。
怎么可能?前面我就到站了,下车了,你到终点,我怎么会跟着你?
先别下结论。
我们接着聊,你说人会有前世的记忆吗?或者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的记忆?
啊?这就俗套了,回到什么你侬我侬的坑里了。我只是回家,别的没敢想。
我没说别的,就聊聊,问个问题而已?这不是什么人生三问之类的,也不是要想套什么近乎,无关乎关系的远近,仅仅是问题而已。
我信,但是你可以给我个理由。科幻小说吗?
我看很多科幻小说,至于哪本,不想说,大致分为这么三大类,时间类,空间类,其他杂类。你呢?看嘛?
看,那些飘逸的生活达不到的时候,也是看这种小说,于其活在残酷的现实中,不如活在虚幻的美好中。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信,我是说记忆到底是什么?说大了,对人本身来说那叫历史,但是经常被人篡改,说小了就是过往,人的肉体消亡的时候,那记忆,过往不是也消失了吗?
海老头不是说了吗?人的肉体可以消灭,但精神是永存的。
海老头?呵呵呵呵,你怎么这么说,是,充其量是一个范围值之内的。
那你不信,我给你说说信的人是怎么样的?比如我。
她拿起那纤细的手扪在胸前。
我就记得我的前世,或者前世的前世。
来,开始你的大神表演,无意中,我说了一句。
我不在乎你的想法,但是我想说给你听,因为我在乎你的味道。
我的记忆留存于一个奇怪的地方,生来就是这样的,只是到一定的年龄开始爆发式的出现,而后到一定年龄再消亡,如果有传承的介质的时候,我的肉体虽然存在,但是其后的记忆,就是另外的一个介质去继续了。
那你记得什么?之前的?记住多少?准确吗?
不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么?我的记忆都在那些大的环境中,在这个环境中,我参与,但不是主体,至于细节,要就要看我参与的程度了。
太远的不说,说近的,我们生活的地方,之前最繁华的应该是离我不远的张掖,前几个小时我刚刚经过。应该说在大隋之时,那可是个...,用现在的话,那可是个咽喉之地,存在着当时最大的互市。西域地域广袤,自东始,西至西海,前有汉,后有大隋,货物运进来,中土的物品运出去,都要在那里交汇,不管是人还是货物,铁勒、西突厥、拂林国,熙熙攘攘,昼夜不绝。不是敦煌,那敦煌是后来得了。
我只是铁勒的一个女人,跟着商队,但我会讲汉话。
这些在书里真的没见过,说到西域的状况,我的脑海除了新疆,就是敦煌,除此之外呢?但这还是能存任何地方获取的历史常识呀?
你不信可以接着听呀。再往前,呵呵呵呵呵呵呵,有名的鲜卑宇文家族,其实是存留的是原姓“破野头”的家奴,后被赐姓宇文的那一支。
你还说你不够深入?这都有记忆?
你不是信了吗?
我靠了靠,她的脚也踩得紧了,似乎没办法再靠了。
这些如何?
还是我们能够后来知道的,美好的东西消亡起来太快了。我记得我走过的路,闭上眼睛能看见漫天的黄沙,那一件件的奇装异服,精美细致的瓷器,柔软油光的貂裘,还有赫赫的弯月一般的突厥战刀。我能歌善舞的,扣着面罩,和着铋跞的调调,那时就是不穿鞋的,至少在舞动的时候。我们铁勒,和突厥真的是相爱相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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