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 〉更名
祖上和缠带沟有缘分,姥姥家和老姥姥家都在缠带沟。奶奶的娘家是缠带沟口王家,妈妈的娘家是缠带沟脑的许家台子。我小时多病,拜了个干爸也是缠带沟的。
缠带沟在秦岭南边,距保安镇有15 里,是南石头峪的一条不大不小的沟。石头峪北峪通华县,南峪到洛南。
我人生第一趟出远门走亲戚、挑的第一担柴火,第一次上山采野果都是缠带沟。缠带沟有我童年的梦,是我一生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一生忘不了的地方。
我记事时,我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和弟弟,他们三个都先后病死了。我也像“殃”打了似的,成天病唧唧,要死不活。常常有一种恐惧感,独自坐在炕上拽啰着干哭,怕哪一天我也会死去,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一个人是多么孤独、我害怕,怕和其他死去的孩子一样,被稻草裹着,埋到荒郊野坡,过不了一天就会被狼或野狗刨的吃掉……
听说,我小时候夜里通宵啼哭。大人请院子里识文篆字的宗来叔写“惶惶歌”: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把纸条贴到路边的树上、石头上,求过往“君子念”。
人传,此法子专治幼儿夜啼,甚是灵验。但是,我病情没有好转,哭声依旧。
肚疼屎憋的,头疼鬼捏的。
村子里很多人生了病,不是求医生,而首先想到的是鬼魂缠身,想到的是“立柱子”。
“立柱子”是山里人常用的一种古老的捉鬼驱邪“治病”方子。
端一碗水,摆放在门里的地面上,取三根筷子在水里沾湿捏在一起。俯下身子,筷子小头朝上,大头朝下,用手扶着筷子在碗中直立。猜摸病人是被哪个在世时有过过节的亡人鬼魂拿捏住了,就不断呼其名子,叫其“站住”。左手扶筷子,右手指尖不断往筷子尖上撩水。撩一下,喊一声,立一下,直到筷子立住为止。如果墩七次都没立住,就要另找一个亡人,直到叫的筷子“站住”了,即为疑似鬼。接下来是一边怒骂,一边用菜刀向筷子砍去,然后把碗里的水泼到大门外边,筷子塞到灶里烧掉。
小姨娘嫁在缠带沟张家院。
一次,姨娘大儿子被野狗咬伤。院子人说,家狗出了村是夹着尾巴走,没人惹、不下口。疯狗走直路、不回头,碰着人乱下口。
姨娘两口子心里恐慌,怕儿子是被疯狗咬伤,怕儿子吓掉了魂。决定到洛源请李道长做阳事道场,祈求消灾。
天下李姓本一家,李道长老老祖先也是“陇西敦伦堂”人。
道长小名骆驼,两岔河东街人。兄弟三个,老二叫平娃子,山里山外、耍了一辈子扁担;老三叫庚娃子,翻岭出峪、吆了一辈子骡子。骆驼为老大,为人木纳、厚道,人称善人,出家在洛源东庙当主持。
庙里还收留了一位整天伸着舌头,流着涎水,走村串巷,挑货郎担叫卖的彦娃子,晚上住在寺庙里。别看彦娃子邋遢窝囊,他的“绯闻”不输给而今的演艺明星。你到川口村、老庄子、洛源街、高立子打听,十里八村、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无人不知。
李道长能过“阴”,走阴阳两道。阳间与人交往,普化众生,积德行善;阴间找阎王,申诉冤案,惩恶扬善。
到张家院那天晚上,道长要到阴曹地府为小姨娘儿子招魂。
道士交代,他离开阳间后,门要把守好,猫狗不得进屋、不得敲打铜器、不得叫喊、打扰……否则,“我就在阴司永远回不来了!”
夜深人静,道长设案焚香,他念念有词,指天指地,不停度步;忽地口吐白沫,仰面倒地;他不吃不喝,一动不动,一直在地面躺到第二天太阳落……
法事后,小姨娘的儿子一直快乐健康,不知是道长的法力无边、还是那条狗根本就不是一条疯狗。
过去,在人们眼里,自然界具有无限的威力和神秘不可征服的力量。人们是“天帝”的子民,一切来自“天意”的安排,“天帝”主宰人的死生寿夭和吉凶祸福。
山里贫穷、庙多,庙小、神不少。最小庙没有一人高,占地不足两平方米,只能伸进大人的一只胳膊,仅能安顿一位神君。在保安南山根椒沟口的土地庙、北街后竹林寺的观音庙,当数是方圆几十里香火鼎盛的大庙。
乡间常见的神庙有:介子推的火神庙、蒋雄的山神庙、张德福的土神庙、孙思邈的药王庙、娘娘庙、龙王庙、大圣庙,还有天官唐尧、地官虞舜、水官大禹三神合住、一起“办公”的“三官庙”……家里供奉着灶神王定福、财神赵公明、家神天地君亲师……
真是:无地不修庙,处处有神灵。
那时,人们把算命打卦、求仙拜佛、立柱捉鬼、过阴招魂、求神讨药,视为消灾祈福,逢凶化吉,改变命运的有效途径。穷人看不起病,只有烧香磕头、求神保佑。
一次,妈妈把我引到庙里,拜神求药。
她先把黄表纸裁成巴掌大四方小块,再叠成三角形小纸包,把角尖折回,大头张开,纸角朝下,插进香炉四周。接着把香点燃,插到香炉中间,再把黄表纸划开两角对折,一张一张地烧。妈妈和我跪到神像前,诉说我的病情,望大慈大悲的神仙显灵,赐药给我。
我不停地磕头,眼角瞟着缕缕缭绕的青烟,闻到香火在燃烧时释放出特有的气息……
香燃尽,妈妈把黄表纸包取回,把纸包下端角尖部撕下,叫我在神面前吃了,其余的药包带回家服用。
在家里,我曾打开药包。有的纸包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妈妈说,神给的药,人是看不见的。有的纸包里面有灰白色“药粉”----我辨认是燃烧时落下的香灰。妈妈叫我别胡说----“说了“药”就不灵了!”
保安有一位盲人算命先生叫富举,姓啥?想不起来了。富举住在街西的王梁上,他有一个五六岁的孙女叫金燕。金燕圆脸大眼,长得水灵灵的,很得人爱。
爷孙俩相依为命,住在一座坐北面南的庙里。富举个儿不高,单薄清瘦。要说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众口一词----保安方圆名气最大的当属富举了。
富举说我八字和我父亲相克----难养。需拜认三个干爸,要改口----把我父亲称伯;改名----原名废弃,另起新名。让干爸承携,方能逢凶化吉,长大成人。最后先生又说我命好,沾了同如来佛祖“四月初八”同一生日的光……
富举说,“呗不咋,有神保佑哩!”
我第一个拜院子老农狗伯----宗庆为干爸,第二个拜认街上老中医湖北人高长春为干爸。第三个干爸是碰上的。
农历二、五、八是保安街集市日。初八一大早,妈妈把我带到村前的大路上,让我坐在路边等着,她提了一笼衣服在水渠里洗,不时抬头望着从蒿坪川上头到保安赶集的行人。
不大时间,她急忙走到路中,叫我跪下向一挑框人磕头。
她向路人说明情况,叫我喊挑框人干大……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第三个干爸是缠带沟王家的,人称王铁匠,是我奶奶家门的一个侄儿。
三个干爸找齐了,从此我更名为“三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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