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观山河回来的路上,已是正午。钴蓝的天色明朗如洗,初冬的阳光过于直接地照在那些路旁的房舍上,显得澄静而温暖。房舍、草垛和田埂掠过车窗的时候,有种被强烈的白光浮动起来的模样。那些枯黄的树木,已近于虚幻,像我曾经收藏过得一幅油画。你不走近看时,它们是融为一体的风貌,等到你走进了看,那些沟壑、枯草沟,还有那些坍塌的土墙和旱厕,就会从画布地下一咕脑儿钻出来,扎得眼睛生痛。也就像在这时候,你若是返身看看白雪披肩的祁连山,的确就有些眼花了。
但是我们中途还是停了车。我们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里,一户独庄子,据说是移民的庄院前。这个院落十分的破旧,估计是在上世纪80年代建成的,土坯房,临近房顶的墙体上,有许多被雨水冲刷出来的豁口,墙皮掉了,土坯就露出了一个个不规则的棱角,像呲着的马牙,白花花的。庄院的四周,堆积着隔年的秸秆,风吹雨淋,黑糊糊的,已辨不清出是大豆的,还是别的什么作物的。而就在这里,准确的说,是有一个麦场上,金黄色的玉米棒子,竟然围起了一个一米多高,几十米长的醒目的庄院!
我们就是奔着这个玉米庄院来的。这摆法、这阵势,全不是当地老户人的做派。当地的老户,只是会摆成一个摊场,平铺铺的,天晴了就晒着,雨雪过了再翻晒,但是决不想到摆成什么庄院。一只只浑圆、光洁的玉米棒子,错落有致的连接在一起,搭建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堡垒。这个堡垒,雨雪是不能够攻破的,那些脱去了胞衣的光滑的玉米粒,在阳光下不会留住一朵雪花和雨水。它们清洁、干爽,一粒粒显露着金色的微笑。
这座玉米搭建的庄院,是一个农民真实的畅想。那种劳动的喜悦,那种收获的欣慰,能够真切的感受到。我所知道的是,这一带的农民每年都种植制种玉米。肃州区目前是全国最大的玉米制种基地之一,由于加工的龙头企业多,带动起来的基地面积有50多万亩。这一户人家,不过是其中的一户。也许他的种植面积不是很大。但是,多了有多了的庆典,少了有少了的欢喜。对于农民,真正的收获完全在于自己的内心里。为什么这么说呢?务习好自己的三亩地,胜过眼热别人的十亩田。去年我去采访清水镇一个青年农民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见到这座金色庄院的主人,他年轻还是苍老?他壮实还是精瘦?这座玉米搭成的庄院里,还有隔墙一样的玉米墙。这是我站在高处看到的。三堵墙,错落着,一堵比一堵长。我在拍摄的时候,一遍遍问自己:这座破败的院落下,玉米搭建起来的庄院,是给土地赋予了怎样的一种平实?又给土地赋予了怎样的一种传奇?在寂寥的乡间,当土地的主人们讲述自己的梦想时,这种坚实的轮廓,这样富丽的色彩,一定能够支撑着一个人从春走到秋,从贫穷走到富裕。
其实在今天的肃州区,即使是在偏僻的黄泥堡,丰乐这些地方,一砖到顶的欧式小康房随处可见。他们已经在玉米的支撑下,走进了二层小楼,走进了网络连同的世界;他们的儿女,也走进了大学的校门,在城市里开起了自己的小车。这些坚实、饱满的玉米,这些金子一样的粮食,喂养着巨变中的村庄。我想,这户人家,也许明年就要盖自己的新房了,那会是什么样子的?一院带了回廊的欧式平房?还是高过门前白杨树的二层小楼?这是气派的,这是这座玉米庄院带来的气派!
我曾经写过这样的两句诗:一粒玉米思考着泥土 500粒玉米思考着春天。当我按下快门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冬天的玉米,正火焰一样鼓荡着这户农民的心野:一坐在内心里建成的庄院,是大地上最坚实、最辉煌的庄院。 |